《賽蓮》中

【建議搭配bgm：vicky宣宣—脫水藍鯨】

　　日昇月落，他們在這座尋無人煙的島嶼，共看第三次的上弦月。

　　帕萊蒙被賽蓮拉著手往陸地周圍最淺的海域游，溫柔的月色鋪在海面，儘管從小就生活在海上，他仍然對海的深處感到畏懼。

　　阿提米絲的光芒都無法照耀的地方，令他被那面對未知、死亡的懼怕，水壓一般沉沉地包圍。

　　同時卻又對賽蓮在海中優游的姿態感到驚為天人，海水輕撫過賽蓮柔順的黑髮，青絲與銀尾一同在淺藍裡湧動，在這片海域裡，她彷若神造的藝術。

　　美人魚，帕萊蒙本以為只是傳說裡的生物，也曾有在海上航行多時的老人告訴他，美人魚就是海妖，她們是蠱惑人心的存在，若是遇上，得盡快逃走，甚至返航，千萬不能被引誘，否則必會屍骨無存。

　　當時的帕萊蒙只作是無稽之談，甚至笑說：「您說的是女人吧？」如今他的腦海裡，還迴盪著身旁朋友聽到這句話時的笑聲。從頑固古板的老人口中說出的警告，那時候覺得像是上個世紀的言論，令年輕人不屑、嘲笑。

　　但對現在的帕萊蒙而言，卻如同預言，他真的深陷於賽蓮，差別在於，他堅信著自己不會屍骨無存。

　　從前的一切都像是幻夢，被這座島嶼的生活塵封隔絕，再去回憶，除了為自己的無知所不齒，再無波動，就連遭受背叛的過去也難以再動搖他。

　　「不必害怕，你是被我祝福過的人，不會死的。」

　　似乎是感受到了帕萊蒙的緊張，賽蓮在海中回過身來，口未張，聲音卻奇異地傳入腦中，她的臉龐被黑髮攏著，將膚色襯得更白，在漸漸幽黑的海中，她是唯一的光芒。

　　窒息感隨著這句話消失，帕萊蒙卻沒有心思再顧及方才籠罩他的畏懼，在海潮湧動的此刻，時間卻彷彿停止了一般，只剩下心臟敲擊胸腔的聲響，震耳欲聾。

　　悶重的鼓動漸漸放大，無限寂靜的海洋裡似乎只剩下他心臟跳動的聲音，鼓譟整個世界都熱血沸騰。

　　那雙漆黑的眼裡倒映他的身影，帕萊蒙從中看見了自己淪陷的樣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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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島上多了間小木屋，是帕萊蒙親手做的，半年的時間，他的傷早已好了，明明應該留下的疤痕，卻不知緣由地消失了。

　　賽蓮從未隱藏自己的異常，但他也從不主動探究，即便猜測她真的是傳說裡的海妖，也沒有問出口過。

　　帕萊蒙認為這是對她的尊重。

　　「我出去一趟，可能會晚點回家。」賽蓮丟了幾簍魚在小木屋門口，從門外探出頭，語調平淡地交代。

　　帕萊蒙正縫補著賽蓮穿到破爛的衣物，在兩人之間，他似乎更像是等待伴侶回家的那個角色。

　　「好，我知道了。」帕萊蒙笑著對她點頭。

　　過了幾秒，門又輕輕被打開，原來是賽蓮去而復返。

　　「怎麼了？」帕萊蒙抬頭看著賽蓮走近，她往常都是丟下一句話就離開家裡，鮮少出了門又折回家的。

　　賽蓮定定地看著帕萊蒙，心裡一陣猶豫，最後仍是沒有使用海妖之力，俯身與帕萊蒙雙唇相貼，說道：「今晚會有暴風雨，不要出門。」

　　帕萊蒙愣愣地看著賽蓮近到極處的臉，不知為何感到十分不安，似是從唇上傳遞過來，又似是從心底深處蔓發。

　　「好……你也小心。」情緒交織，最後他只說出這句話。

　　聽到帕萊蒙這麼說，賽蓮反而笑了：「你不需要擔心我，我比你要強大很多。」

　　帕萊蒙也笑了。他知道賽蓮很強大，但是擔憂油然而生，僅僅是因為他喜歡她，意識到這點讓他安下心來，或許賽蓮只是學會了人類的情感，才這樣反常。

　　帕萊蒙看著賽蓮走向大海，銀色的魚尾從遠方反射太陽的餘暉，照向木屋的窗邊，像是一幅畫，她在這木窗框中，化作海裡的魚，游向遠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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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海流紊亂，天色昏暗，一閃而逝的光從雲層甩下，雷鳴炸響天際，賽蓮順著這附近的洋流，在近海面處快速游著，遠遠望去，只能在層起的海浪中，一瞥她的身影。

　　在洶湧的大浪中，一艘商船正被海波推擠著前行，隨時都要翻覆一般。

　　賽蓮聽見商船上爭執的聲音，慢慢地向其靠近，那艘船隻不堪打暴浪打擊，有些微的碎屑被刮擦下來，越接近，熟悉的味道就越明晰。

　　「若帕萊蒙還在，他絕對不會帶我們走這條航道！」

　　「帕萊蒙、又是帕萊蒙！他已經死了！死透了！搞清楚，現在我才是船長！」

　　「我看就是你把他給推下海的，帕萊蒙在海上這麼多年，怎麼可能失足落海！」

　　激烈的爭辯傳入賽蓮耳中，聽見帕萊蒙的名字，讓她知道自己沒有找錯人。

　　船隻如同他們的命運一般顛晃，賽蓮伸出利爪，勾住船隻，唱起海妖的歌。

　　風雨交加，船上的爭吵卻突然止息：「喂！你怎麼了？」

　　「……你沒有聽見歌聲嗎？好美的歌聲……」似是被勾魂攝魄，他從船艙慢慢走向甲板邊，對身後叫喊的聲音充耳不聞。

　　黑色的海潮無盡綿延，雨淋濕了全身，但是他只能聽見那個如同天籟的歌聲，正呼喚著他。

　　撲通一聲，他躍入水中。

　　賽蓮再回到島上，已經接近天亮，海的盡頭是魚肚白，魚尾再次化為雙腿踏上陸地時，她心裡竟有些不安，她知道帕萊蒙很心軟，就跟從前的自己一樣，否則他不會被那些蠢貨給背叛。

　　他會開心嗎？賽蓮的心裡搖擺不定，竟懷疑起復仇這件事的正確性。隨著離木屋的距離越加靠近，她的腳步越躊躇，像是第一次學走路，不知怎麼下腳。

　　小心翼翼開了門走進木屋，她才發現，帕萊蒙正坐在桌邊等她。

　　賽蓮看起來有些心虛，帕萊蒙感到好笑，看她手裡也沒有獵來的魚，便問道：「你去了哪裡？」

　　帕萊蒙本只是隨口問問，但賽蓮卻被問住了，支支吾吾地答不出來，本來他也不太會過問賽蓮的事，卻突然想起昨晚她出門前，那一反常態的樣子。

　　若是跟他無關之事，為何她會這樣反應？但是跟他有關的事，又有什麼會讓賽蓮想要隱瞞呢？

　　一個念頭漸漸浮現，儘管覺得有些荒唐，帕萊蒙仍忍不住問出口：「你去找誰了？是我以前的商隊嗎？」

　　賽蓮向來是不太說謊的，她既不願說謊，也不會說謊。面對帕萊蒙的問題，她只能沉默以對。

　　她從帕萊蒙的態度看出，帕萊蒙不喜歡她這樣做，甚至可能還把那些蠢蛋當成朋友。

　　帕萊蒙對於置他於死地的人無疑是憎恨的，但是在島嶼上的日子，讓他淡忘了那些背叛，他既無能復仇，也不想抱著仇恨生活。

　　帕萊蒙只怕賽蓮牽連了無辜的人，但他不想這樣懷疑她，突然間他又想起幾個細節：「所以你前幾日才問我，害我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子？」

　　察覺到帕萊蒙話裡的慶幸，賽蓮馬上回答：「我只殺了他！」

　　從前，賽蓮的家人也是這樣告訴她，仇得報，但不要牽連無辜，否則就和人類沒有兩樣了，所以她在船邊將事情確認清楚才動手。

　　聽到賽蓮這樣回答，帕萊蒙才終於放下心，可終究有一絲沉鬱，縈繞心頭，害他的人是該得到報應，但是聽到那人的死訊，他卻並沒有感到喜悅。

　　「賽蓮，下次有關我的事，你得先問過我，不能擅自替我做決定，好嗎？」

　　「但那個人該死！」

　　提到他，賽蓮的怒氣又再度升騰起來，帕萊蒙的火氣頓時無處可發，賽蓮似乎特別厭惡背叛，每次講起他落水的事，她就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。

　　「你讓我靜一靜吧。」第一次，帕萊蒙有些無法面對賽蓮，轉身離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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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孤島的落日在今日顯得特別寂寥，晚霞落在海上，波光粼粼，海潮聲淹沒耳道，世界只剩他一人般的孤寂。

　　手裡摩娑著這幾日刻出的小船，帕萊蒙坐在當初他被海浪送來的沙地上，想起幾月前他與賽蓮在海中相吻，下了住在島上的決定。

　　浪花爭先恐後撲向島嶼，他想了一整天，從生氣、迷茫、再到堅定。

　　遠處一道綽約身影，背著餘暉朝他走來，帕萊蒙站起身，望見那雙漆黑深邃的眼，裡中滿是憤怒。

　　「你也要離開我嗎？」賽蓮問道，視線瞪著那艘被他握在手裡的小船。

　　帕萊蒙沒有回答。

　　賽蓮面對他的一言不發，指尖漸漸鋒利，黑曜石般的眼水浸過一樣發亮。

　　帕萊蒙忽然伸手輕柔撫過賽蓮的髮，像是他們每次擁抱時一樣，賽蓮眨了眨眼，胸中的烈火都被帕萊蒙的手給撲滅，身體莫名地便投入他的懷抱裡。

　　過了許久，帕萊蒙才問：「為什麼是『也』，能告訴我嗎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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