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錄於蘇童的《妻妾成群》小說集中
作者：蘇童
⭐推薦程度：９／１０
因為看了《大紅燈籠高高掛》的關係，找到了原著小說來看，雖然我一般在看改編作品，都會習慣從原著開始看，但是只要是好作品，不管是改編還是原著都值得著墨。
原著與電影之間其實有不少差異，但是其改編成功之處就在於，原著裡那種濃厚的情感，與時代、社會結構下特有的氛圍，還是十分成功地被重新於電影中塑造出來，我個人覺得不能說完全一樣，但可以說是以另一種藝術形式被再造出來了。
在小說原著中的頌蓮，對我來說更有種身不由己的感覺，例如電影中的頌蓮選擇自己走去陳府，避開了來迎親的隊伍，但是在小說中，頌蓮是坐著轎子來到陳府的。這其中的改編原因滿值得探究，電影中為何要讓頌蓮這麼做呢？我自己覺得與其形象塑造有關，電影的頌蓮似乎更有種還未脫離學生形象的感覺，小說中的頌蓮，在表現上給我的感覺更加順應時勢的變化。因為劇情有提到，他的父親是自殺而死的，而頌蓮心理的描述卻是：「她必須自己負責自己了。」
另外讓我覺得值得討論的一個點是，電影與小說中，「處死」姨太太的場所有所不同。小說因為是文字描寫的關係，所以可以直接描寫死人井內的景象，但是電影相對含蓄，並沒有拍出吊死人的場景，否則電影的調性可能就變味了。電影選擇用死人屋來呈現，可能有拍攝上的因素，但是不論其動機，我覺得這兩者處刑的地方，一定程度為這個故事主軸帶來了不同的呈現。
在小說裡描寫的井，頌蓮常會覺得這口井有種莫名的吸引，似乎在與她對話，那些死在井裡的人，在召喚著她，井底深不可測。頌蓮說她看到兩道人影，兩個都是她，像是在預言她的結局，而與梅珊的對話裡，梅珊則說兩道人影一個是自己，一個是頌蓮，這句話同樣是結局的鋪陳。在這座大宅院裡，梅珊與頌蓮都死了，包含身死與心死。
同時這個井與電影的吊死做對比，前者是下墜，後者則是吊死，一在上，一在下，但是站在吊死者的角度來說，感受到的或許正是一種無盡的墜落感，兩種死亡的表現形式，都象徵了這個封建社會中女人的結局。
梅珊說她在離開戲院之前，唱的最後一齣戲是《杜十娘》，而杜十娘的故事正是識人不清，嫁錯了人，最終選擇投海而死，也很巧妙地跟梅珊被迫投井的結局做呼應。
頌蓮在小說與電影中都有被飛浦吸引的情節，但我個人認為，頌蓮對於飛浦的情感，不一定真的是愛情，當然也有這個可能性，不過頌蓮自己也說過，飛浦的存在對於她來說是一個救贖。飛浦是府中少數能夠出大宅院門的人，也是傳統封建社會中的優勢性別，他的存在在電影中有些弱化，但實際上我認為，他在小說中也是一個潛在的被壓迫者。
因為在小說中他是同性戀，而同性戀這樣的身分，在小說的背景年代，同樣是見不得人的，從描寫中也能看出，他對於自己這樣的傾向十分苦惱，也試著想要接受女人，卻做不到。他的肉體看似自由，但是其實靈魂也被傳統社會的教條綁著，同時他也被這個漸漸敗落的陳家給牽制，經商明顯不是他想做的，不過他也別無選擇。
關於結局，頌蓮究竟有沒有跳井，網路上也有看過有人討論，不過我沒有點進去看過，就個人的想法來談談這篇小說的結局。如同上面關於井的想法，頌蓮在井中看到的，以及與梅珊討論的，我認為是對於這兩個角色的結局鋪陳，同時這兩個角色的個性與大太太、二太太也有所不同。
大太太已經是宅院裡根深蒂固的一部份了，首先是因為她的正妻身分讓她有底氣，再來她有兒女傍身，而傳統社會要求的正房，就是她這樣的人，有所出，同時不妒忌，能夠接納其他妾室，她有足夠的權力，卻也從來爬不到老爺的頭上，甚至還會幫著維護這些封建制度。
二太太則是醉心於權力鬥爭的遊戲之中，最後也成為了剩下的贏家。梅珊通透，也知道宅院裡的牛鬼蛇神，但是她可能更願意過好自己的日子，梅珊還是會爭，但是她要的本就不是陳老爺的心，而是一個安身立命的場所。
小說結尾寫的：「頌蓮她說她不跳井。」，雖然寫的是不跳井，但反而讓我更加相信頌蓮最後是死了。甚麼樣的人會不斷說服自己？代表她心裡的念頭十分強烈，所以需要對自己說很多個不字，才能壓下那樣的想望。我個人認為，不字反而代表了強烈的積極意義，也就是頌蓮跳井了的意思。
而從故事的氛圍與想要傳達的某些想法來說，頌蓮跳井的結局閉合了整個故事裡瀰漫的冗長悲戚，這篇〈妻妾成群〉，不只是陳佐千這一代人的故事，因為從這口死人井，我們可以知道這口井的存在，幾乎是每一代耐不住寂寞的姨太太被發現後的死處。這是一個傳統社會裡的死循環，不只陳府的世世代代，而是每一座這樣豪華的宅邸內，都有這樣可悲的循環在發生。
陳府這兩個字也很有趣，與陳腐同音，意味著這座府邸中無可撼動的陳腐權力，剩下的大太太與二太太，她們還活著，其實卻都死了，死在了沉重制度的壓迫，像是無可逃脫的閉環，所以頌蓮，不過是這閉環中的一個節點，卻不是結束，她不會是第一個，也不會是最後一個，這才是〈妻妾成群〉這篇小說最令人膽寒之處，妻妾「成群」，不只是代表這些老爺的家眷們，同時代表著無數傳統社會中的女人，她們悲慘的命運與結局，是成群的，非單一的悲劇，也非這一個故事可以道清說明的。
這篇小說還有很多可以分析的，若有興趣，可以留言討論，非常推薦你們看這部小說以及電影，對電影有興趣也可以看我寫的電影心得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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