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賽蓮》上

【建議搭配bgm:太妍—siren】

  夜色如墨水潑天,點點繁星綴在這片濃黑的畫布上,震懾人心的綺麗。

  沒有雲的暮夜,海妖吟唱,似夢的歌聲縈繞整個海洋與星空,聞者無不深陷其中。

  一座與世隔絕的小島,如同52赫茲的鯨魚,發出聲音也無人聽見般,孤立於海中。

  海潮拍打沙岸,一片幽黑的海,賽蓮坐在離小島有些遠的小石上,魚尾在水中擺動,仰望滿天星空,歌聲突然戛然而止。

  除了洶湧海水的起落聲,皎潔月色下還有別的聲響,賽蓮如小扇的耳朵動了動,慢慢將頭轉向聲音的來處。

  沙岸上趴著一個陌生的男子,渾身濕透,生死不知。

  賽蓮悄悄入了水,游向岸邊,在水底潛了一段時間,才從水中冒出頭觀察那名男子,似乎還有微弱的呼吸。

  此時正是夜最深的時候,陸續有殘破的木板被沖上岸,賽蓮將那些飄來的小船碎片都蒐集起,堆在沿岸,在水裡看了一會,又慢慢地游回石上。

  賽蓮不是第一次遇到人類,從前還不是海妖的她,也像這樣幫助過瀕死的生命。

  但這次賽蓮決定將生殺大權交予桑納托斯,若黎明到來,死神並未奪走他的性命,那她將對這名男子吟唱海妖之歌。

  吟唱又起,繁星輝映在賽蓮深黑的眼裡,瑩亮似欲落的珍珠,一雙眼承接了大海的憂愁,她唱了整晚的歌,直到海平面的盡頭升起了今日的光亮。

  銀色的鱗片反射初升的陽光,催化了一點賽蓮心裡莫名的鼓動。

  黎明到了。

  小小的水花濺起,賽蓮入了水,游向岸邊,銀色的魚尾在走上沙灘時幻化成一雙筆直修長的腿。

  賽蓮已經很久沒有走路了,曾經的她花了許久的時間來練習怎麼走得像人類,但教她的人卻離開了島嶼。

  大概是射向沙地的晨光太過耀眼,男子終於有了一點動靜:「咳……」一點水從他的口中嗆出來,雙眼皮的皺褶上沾滿沙土,他掙扎地睜開眼,視線還未對焦,就聽到一道宛如天籟的嗓音。

  「你還好嗎?」賽蓮蹲在男子身邊,她記得應該是這麼問的,但太久沒有開口說話,發音有些彆扭。

  男子沒能馬上回話,一開口就又咳了起來,他漂流了整天,途中還喝了好幾口海水,連撐起身體的力氣都沒有。

  賽蓮看著男子搭在沙地上的金髮,才恍然想起記憶中那個漂流而來的人,似乎也因為用盡了體力而狼狽不堪。

  真像。

  產生了這個想法的瞬間,又有強烈的殺意伴隨而來,賽蓮的爪子險些露出,直到聽見他咳嗽的聲音,才回過神。

  賽蓮伸手將男子扶了起來,他的身子很健壯,但因在海上求生的掙扎傷痕累累,甚至還有船板的木屑插在背脊上,人雖然醒了,狀況卻不太樂觀。

  「謝、謝謝。」習慣使然,即便是這樣的境地,男子還是在緩過來之後道了謝。

  好奇怪的人。賽蓮想,她記得以前那個人漂流到這座島,醒來看見她,雖然十分虛弱,卻抱持著強烈的防備心,一句謝謝都沒說。

  直到賽蓮將他攙扶到島上的洞穴,男子才真正看清賽蓮的模樣,一路上堆積的滿腹心事,都在對上賽蓮雙眼的瞬間,忘得一乾二淨。

  那雙眼如黑曜石一般漆黑,又如海上的漩渦,將對上眼的人吸入其中,迷失在那神祕的力量裡。

  「你有病,在這好好休息。」

  男子的臉不由自主地越來越接近那張絕色的臉,直到賽蓮突然站起身,拋下這句話向外走出,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,連忙喊住她:「等等!」

  賽蓮的身影停頓,男子趕緊解釋道:「抱、抱歉!我不是故意的!」說完男子便發覺自己的解釋聽起來有多無力,難怪會說他有病。

  「你生病了,我去找吃的,你在這休息。」

  賽蓮回過身說,臉上沒有不豫之色,背著光的她更像一位降臨人間的神祇,即便身上的衣著只有一塊獸皮所作的連身裙,也有種不容人侵犯的聖潔感。

  男子這才理解賽蓮的意思,後知後覺地摸了自己的額頭,果然有些熱度。

  他本想等到賽蓮回來,卻不想因為身體正在病中,又勞累過度,竟然睡了過去,再次醒來,天色已經大亮。

  篝火在洞口升起,將賽蓮的側臉照亮,暖色的火光在她臉上跳躍,她手裡拿著以木枝串起的魚,正手法熟練地烤著,形成一種獨特的美感,令人心動。

  男子摸著石壁慢慢走出洞穴,在篝火旁邊坐下,正欲伸手拿旁邊成串的生魚幫忙,就被突然出現杵在眼前的烤魚嚇得後仰。

  「你得吃烤熟的才行。」賽蓮說完,又繼續轉動魚串。

  她心想這個人大概是被浪打壞了腦子,虛弱的人類吃生魚,是有可能腹瀉的,之前那人就是如此。

  「不是、我是想幫……」

  「你不想吃?」賽蓮轉過頭來問,男子一見到她的雙眼,就自動失聲,她看男子幾度開口都沒說出話,才又恍然大悟般接話:「你都沒喝水吧?水在那,乾淨的。」

  男子無法解釋自己說不出話的原因,他也確實口乾到嗓音沙啞,只好認命地拿起一旁的水袋,喝了一大口的水。

  清水流經喉嚨,腦子似乎才真的清醒,陡然想起這袋水可能是最後僅存的資源,喝下第二口之後,就馬上放下水囊。

  「吃吧。」賽蓮偏頭示意,男子本還想問些什麼,但眼前已經有些餓到發昏,只好邊吃烤魚,邊組織等會要問的話。

  柴火劈啪響著,充盈這陣沉默,男子坐立難安地吃了三條烤魚,身上的難受終於少了些,看著賽蓮烤魚的樣子,遲疑地開口:「我叫帕萊蒙,你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賽蓮。」

  「謝謝你救了我,賽蓮。」

  帕萊蒙真摯地道了謝,心裡卻在想:是故意這麼取名的嗎?海妖賽蓮,她的確擁有可以媲美神話中敘述的美貌,卻有與之不同的良善心腸。

  賽蓮沒有回話,帕萊蒙頓時有些不知道怎麼辦,視線瞥到剛剛用過的水囊,才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:「你是住在這島上的嗎?」如果不是,那飲水資源就成了大問題。

  「嗯。」賽蓮沒解釋太多,將抓來的魚都順手烤了,打算之後兩天都吃這些魚了。她不喜歡火,也不太講究,能減少用火就盡量避免,若不是顧及還有病人,她平時都是吃生的。

  洞穴裡又是一片沉默,帕萊蒙從前都是與船上的弟兄相處,除非到陸地上,不然他鮮少有與女性相處的機會,現在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,竟然連對話都不知如何進行。

  是女人天生這麼安靜嗎?但他以往聽到朋友的敘述,說的都是女人如何吵鬧八卦,還是賽蓮本就是這樣個性?正糊裡糊塗想著,沒想到賽蓮卻先開口。

  「你是怎麼落水的?」賽蓮決心要將她所受到的苦痛,報還給人類,但數不清的歲月裡,她都是獨自生活,受盡了孤獨,難得有個活物相處,她暫時還捨不得將人殺了。

  帕萊蒙不防賽蓮問起這個問題,原先還因賽蓮搭話有點高興,隨即就想起自己漂流至此的原因,一時失語。

  因為父母都是在海上經商的關係,帕萊蒙從小就是在船上長大的孩子,跟著一船商隊四處遊歷,直到父母都因為長年的勞累過世,他才完全接手船上的商務。

  耳濡目染,帕萊蒙對經商也很有興趣,經手之後也做得不錯,但誰知平時處得很好的弟兄,實際上早眼紅他手裡的資源,趁著一場暴風雨,就將他推入海中。若不是他從小近水,對於如何在險惡海象中求生十分熟悉,又幸運被賽蓮救起,早已命喪大海。

  帕萊蒙的安靜令賽蓮極其好奇,她愛聽故事,人類世界的故事遠比海妖之間傳說的要有趣複雜,雖然這也是她憎恨人類的原因之一。

  「怎麼了?」賽蓮忍不住問,但輕聲細語的,因為看見帕萊蒙眼眶發紅,才勉強還記著一點禮貌。

  帕萊蒙垂首陷入回憶,聽見賽蓮溫柔的詢問,眼淚竟然奪眶而出,他既有些驚慌在女子面前落淚,卻又忍不住那種逼人的酸澀:「我、我被商隊的好友推下海,才……」他訝於自己的軟弱,說了幾個字便住了口。

  人類,就如賽蓮的海妖家人與她說的一般,背叛是天性。從前的回憶如她手上漸露鋒芒的爪,控制不住地冒出。

  賽蓮的怒意如礁岩上蔓延的苔,張牙舞爪包覆內心,同時憐憫的心緒如快速萌發的芽,在一片苔癬綠之中,突兀地生長。

  沉浸於背叛的苦痛之中,帕萊蒙並未注意到賽蓮的異樣,直到賽蓮過久的靜寂在洞穴中四散,他才驚覺賽蓮可能無法理解自己的失態,非親非故,就這樣把情緒都丟給別人,無法回應也是理所當然。

  「抱歉,我失態……」帕萊蒙瞪大了一雙灰色雙眼,裡頭的憂戚被驚訝取代—賽蓮忽然緊緊擁住他。

  「和我一起生活吧,帕萊蒙。」在這般情境下,一句簡單卻又離譜的話,賽蓮說起來猶如聖靈的吟唱,竟讓帕萊蒙未經思考,就衝動地點頭答應。

  賽蓮用了海妖之力,所以她知道,她不會從他口中聽見拒絕的話。是命運將帕萊蒙帶到她身邊的,賽蓮想,他們都是同樣的,同樣被背叛的人,本就應該在一起。

  52赫茲的鯨魚碰上了有著相通頻率的同類,從此以後他們的悲喜,彼此共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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