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從未想過會在此處遇到她。
石磚路上，熱鬧街市，到處是叫賣的人聲，他本來正與人喝酒暢談交易，卻聽聞街上傳來陣陣驚嘆聲，不禁好奇回頭去看。
竟是十五年未見的賽蓮。
認出她的那一刻，他便馬上站了起來，顧不得周遭人驚訝的反應，與被他掀翻在地的椅子。
他只知道，那張臉與姣好的身材，以及人們反應都說明，那就是賽蓮。
賽蓮依舊如同往昔美麗，不同的是，她身邊多了另一個男子，牽著她的手，正小心翼翼避開向他們靠近的人群。
他看得分明，賽蓮眼裡都是驚艷與笑意，他從未看見過那樣的笑容，似乎與那名男子在一起，是最快樂的事。
「哈哈哈，難怪您這般反應，這女子，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絕色！」方才與他吃酒的幾個商人哈哈笑著附和起來，心中有壓不下的無名火，但他的視線不敢離開賽蓮。
直到兩人走出視線所及範圍之外，旁邊的人看他回身，趕緊扶起椅子，他才緩緩坐下：「幫我查那個男的是誰，他們要往哪裡，誰先告訴我，便拿下這樁交易。」
桌上幾個人眼神頓露精光，待要派人去追時，便聽他開口道：「就查我說的兩件事，敢動歪腦筋，知道會有甚麼下場。」
幾個人紛紛陪笑，一副頒布政令的樣子向指派的人吩咐之後，見他表情有異，絲毫不敢提方才的事，只舉杯敬酒，裝作無事。
若不是這項交易難辦，他絕不會在這種地方與人交涉，卻不想陰差陽錯碰見了賽蓮。在看到賽蓮的那一刻，他的思緒早已從這骯髒的酒局裡抽離，回到了那座他本以為是惡夢，離開之後卻重複回憶的夢幻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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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見賽蓮的第一眼時，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，傳說中才會出現的人魚在他面前幻化雙腿成人，他作夢都不敢這麼想。
但耀眼的陽光映在賽蓮白皙的肌膚上，刺了他的眼，這種一瞬的疼痛，讓他意識到自己可能還活著，隨即就對這個不明的生物產生了警惕。
海上的交易暗潮湧動，一不小心就著了別人的道，在船戰中落入海裡，被洋流帶來這裡時，他早已意識模糊，在確認自己著陸後，才昏沉睡去。
他那群商隊隊員大多都不成氣候，除了船長之外，沒有一個人能談判，不過是徒有力量的莽夫，他自認收買人心是他的強項，隊員們必會焦急找他，但是要尋到這處孤島，仍是機會渺茫。
他必須活著等下去。幾乎是立刻他便下了決心，面對眼前正搬動他的生物，現在的他既沒辦法反擊，只好示弱求生。
他以為自己見過的美人不少，但實際上沒有一個能與賽蓮相較，髮似綢緞，膚若凝脂，明眸善睞，以及彷若天籟的歌聲。
幾乎每一天，他都為賽蓮的美貌更加淪陷，但同時又因為賽蓮異於常人的舉止而暗生警惕。
他為她取名為賽蓮。傳說中的海妖，出海的人都聽過的神秘故事，令從來不信傳言的他也難以否認，這樣的她，不是人。
幸而，賽蓮遠比想像中要單純，即便她擁有可以將他一擊斃命的能力，以及迷惑人心的歌聲，也仍然被他迷得團團轉。
賽蓮的學習能力驚人，不過幾月她便能夠聽懂他所說的話，並進行簡單的對談，只是她也有許多與人類不同的習慣，這時他擺起臉色，賽蓮就會愣愣地照著他的話做。
他依舊心心念念他原先的海上事業，他知道自己一定會離開的，他不可能在這孤島上，與一隻人魚共渡一生。
但這不妨礙他給予一點難得的溫柔，就連他也難以想像有一天自己會這樣對待一個女人，大概是賽蓮的美貌太引誘人了，任世間的哪一個男人，都無法自持。
直到有一天賽蓮對他說，我愛上你了。
那一個瞬間，他覺得自己陷落了，腦海裡瘋狂暢想未來的同時，又有如同船上叫人起床的響鈴一樣的警告，告訴他，你陷得太深了。
自那以後，他常常對賽蓮說愛，但他知道其中的防備與真心，時不時強烈拉扯，像是不願上鉤的魚，卻還想拼命咬住餌。
他越來越難以和賽蓮相處，孤島的生活無趣且沉寂，他期望的是海上拚搏，談判桌上的勾心鬥角，而不是退休後的垂釣生活。
山洞左面的壁上被他畫滿了一半用來記日子的符號，他每天想著自己在孤島做的記號，何時會引來商船，隨便一艘都好。
當他牽著賽蓮的手走在沙灘上，心不在焉應著賽蓮嗑嗑巴巴的話時，終於看見朝思暮想的船隻靠岸，他立刻就朝著那艘再熟悉不過的戰船奔去。
他的面具在此刻完全卸下，成為原本的他。
之後幾天的賽蓮難得懂事，他也再未和賽蓮單獨說過一句話，他看得出她的落寞與驚慌，但是心軟是此刻最不必要的舉動。
篝火旁的她安安靜靜，即便他從未將話題引到賽蓮身上，依舊有許多隊員偷偷打量她，要不是因為知道他們的關係，大概就要直接動手動腳了。
但他並不擔心賽蓮的安全，這裡沒有人打得過她。
想到此處他竟然笑了起來，賽蓮馬上就抬頭朝他看來，臉上那股小心翼翼，與從前被他教訓的時候差不多，但不知為何卻令此刻的他，不悅至極。
大概是看出他的不虞，賽蓮什麼也沒問，過不久就離開篝火旁。
船長隔了幾分鐘便裝模作樣地離開說要方便，他知道船長懷抱著的心思，但是賽蓮不會任人欺負的，所以他只是坐在原地。
果然船長就被人發現倒在岸邊，但僅僅是暈了過去，隊員們七嘴八舌問著情況，在知道賽蓮是海妖之後，隔日就決定返航。
他沒有和賽蓮道別，就直接入了船艙，聽見戰船提至最高速也被賽蓮追了上來，他也沒有任何意外。
他從不為自己的選擇後悔，但一直到十年前為止，他的夢裡都能聽見賽蓮的哭聲，為此他夜不成眠，性格也更為冷淡。
五年前的某天夜裡開始，他再也沒聽見賽蓮的哭聲了，是他放下了？或是她放下了？他本應該高興，卻依舊難以忘懷，甚至期待入夢聽見她的聲音。
今日，他終於尋到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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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男子叫做帕萊蒙，之前是海螺號商船的其中一員，他們是從外島來的，只是隨處遊歷，沒有特別的目的。」
海螺號？航行路線的確會經過之前他落海的地點，那帕萊蒙也是順著洋流被帶到那座島上？
「……他們的關係？」
彙報的那人像是沒有意料到一般，但是見他陰沉的臉色，斟酌著回答：「這……小的親口問那女子，那女子回答是夫妻。」
夫妻。方才那股無名火又燒上心頭，他也不知自己在氣什麼，四十歲的他早已有了妻小，哪裡還管得到這個十五年前連戀人都算不上的賽蓮頭上？
但正是意識到這點，他才更加鬱氣難解。
「派人盯著他們。」
卻沒想這次之後，他再也沒聽見過賽蓮的任何消息，派出去盯著人都無功而返。
直至他纏綿病榻，獨自琢磨，才真正想通，賽蓮怎麼會不知道有人跟著呢？只要她想，誰躲得過她的追蹤？又有誰能追得到她呢？
是她再也不想見他了。
他與她的故事，早已在他坐上戰船離開的那一刻完結，幾十年過去，放不下的，竟是那個狠心拋棄的人，何其可笑。
【後記】
賽蓮這篇文會誕生，是因為我本來在寫另一篇短篇，但是靈感短缺，寫不太出來，聽了太妍的siren這首歌，才決定臨時先寫這篇關於海妖的故事。當我想到這篇的故事梗概，結局是我最先確定的，被拋棄的海妖再度遇上真愛，最後兩人長相廝守，男人先死亡，海妖投入海中，消失不見。
這也是我第一次寫完這種西方元素的小說，發現自己會有個問題，常常寫一寫就想加入中國古代的用語或地點，平常太少看西方奇異類型的作品了，所以可能會有點違和感ＸＤ
在寫正文的三篇時，我特地創立了一個賽蓮的歌單配著寫文，分別就是上中下篇推薦的BGM，有興趣的朋友都可以去聽聽歌曲，都是很棒的作品。
在寫上篇時，其實我還沒把賽蓮的個性想得很清楚，原本想寫的是遭受背叛的冷情海妖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上篇裡的賽蓮好像有點沙雕。
中篇因為配合的ＢＧＭ跟藍鯨有關，結果一不小心花了很多時間在看鯨魚的影片，鯨魚這種生物真的超迷人的，神秘而美麗，就像人魚一樣。
番外的構想我想了好幾種版本，但是最後選擇了在番外故事中，能夠瞥見一點賽蓮與帕萊蒙幸福故事的版本，字數也比想像中要多。
這次的故事比起聖女，我盡量不那麼雕琢字句去寫，我想試著寫一篇內容吸引人的故事，而非像以往的習慣一樣堆砌詞藻，不知道看起來的感覺如何呢？如果有任何想法，都歡迎留言討論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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